很久很久以後……

九重天的小居中，紫龍正懷抱著韻兒，一勺一勺的藥汁，輕柔的送入他的薄唇中。

據說那是若冰煉制的藥，什麽藥，若冰沒有說，只說，這藥也許能喚醒韻兒。

若冰的條件是，從今往後不得他再過問音的死活。

從今往後，再無交集。

他是愛韻兒的……

為了韻兒，別說一個音，還有什麽是不能放棄的？

是的，他也是如此一再的對自己說著。

可不知為何，他的手一直在顫抖。

亦如少年時一般的顫抖。

韻兒的長睫在顫動，一雙漂亮靈動的眼漸漸的恢覆了神采。

卻依舊是一雙血眸……

他是魔族，便是醒來也無法名正言順的留在自己身邊。

“音……”

略帶沙啞的嗓音，卻依舊能讓紫龍為之顛倒。

可他呼喚的人不是自己……

“韻兒！是我！你的紫龍……”

他急急呼喚，可那一雙眼，卻於瞬間又暗了下去……

他轉頭對著身後怒斥道：“怎麽會這樣！！為什麽沒用！！！”

那是一個穿著黑紗的女子。

正是昔日的鬼尊幽璃。

這一味藥，是幽璃代替若冰送來的。

她說：“紫龍，你到現在還不明白……他只是不願醒來而已.”

“他病的不是這個身軀，而是他的心！”

“紫龍，你當真愛他嗎？”

“紫龍，你敢說，你對他沒有半點利用嗎？”

幽璃步步逼近，一字一句都是對他的聲討 。

那逼人的聲音下，皮開肉綻到鮮血淋漓。

“魔族太子沈迷男寵，褻瀆先祖。暴戾恣睢，嗜血不仁。

惡行昭昭，為三界所不容。

誅魔族，滅淫邪。

一個韻兒換一個魔族，也只有你紫龍做的出來！”

閉上眼，掙紮著緩緩低下頭，將懷中的韻兒越攬越緊。

顫抖的背脊，此刻是難以形容的淒涼。

“滾！！”

幽璃微微彎唇，滿意的退出了小居。。

紫龍……你愛過誰？音？韻兒？或是從頭到底只有你自己。

你要這天下，音都給你了……

從此，你便抱著你的韻兒坐擁這天上人間浩瀚山河吧……

小居外，遠遠站著的絕色女子，回頭對她嫣然一笑。

“去哪？我送你。”

幽璃點頭以示感謝，那女子牽起她的手，便帶著她踏雲離去。

最終，落在了昔日魔族的廢墟中。

幽璃彎腰行禮。

“謝過鳳姑娘。”

那女子名叫風憐雪，正是昔日中元節上音遇到的嬌蠻女子。

他是無憂之女，自無憂死後，便輾轉於人間，體驗人生百態。

這次回來，是為了雪飛花。

風憐雪點了點頭，轉身離開之際突然回頭詢問道。

“你修為盡失，可要如何生活？”

幽璃卻是毫不在意的豪邁一笑：“失了修為，不還有一身武藝嗎？闖蕩江湖，行俠仗義，成為一代女俠.何等快哉？”

風憐雪感慨道：“只可惜，你融了一身修為，都幫不了那韻兒。待我辦完要事，定幫你去醫好他。”

幽璃搖頭。

“那都是命，是那紫龍應得的懲罰。”

風憐雪微笑的點頭，雖然不懂個中緣由，可既然幽璃這麽說了，那便是有她的道理。救與不救，於她而言並沒有太大意義。

就連這幽璃，若不是那魔族太子的囑托，她亦不會插手。

只是沒想到，這小女子倒是癡情，她所愛的人不愛她，她卻依然願意為了那本就和她沒有半點關系的人舍去一身修為。

“幽璃，若是有需要，可去鳩魔山上尋那臥龍山莊，莊主洛氏與我有些淵源，定會厚待於你。”

幽璃眉眼一彎，笑道：“多謝。”

“告辭!”

“告辭。”

沙塵飛揚，晚霞落下。

水族

魔族

妖族

如今只剩一片廢墟。

唯有鬼族，因幽璃主動交出的金印得以保全。

又或者說，音一開始就明白，狐族是他沒有能力滅的，而鬼族，卻是唯一不能滅的。

而狐族中，有那麽一處落院是狐尊若冰禁止任何人靠近的。

就連若雪都不能隨意靠近。

因為，那裏住著一個人。

或者說只是一具身體，早已枯竭，許久都不曾再睜開雙眼的軀體。

他浸泡在不知名的藥水中，發白如雪，面上還帶著那具銀色的面具。

藥水的霧氣中，銀色的面具下，又緩緩的滲出血來，自他頸邊滑落。盡數融入那滿是藥水的浴桶中，這般滲血，也已數不清發生過多少次了。

那些血，可能源自於那蝕魂釘的傷處，也有可能是來自他早已衰竭的內臟……

那些曾落過釘的位置，雖然看不到傷口，卻在他體內腐爛，那些齒鞭抽打過的外傷雖已愈合，可他的身體，卻也徹底了壞了。

若冰說不清楚，但他也隱隱的註意到，音的身體裏，有種莫名的力量，也在吞噬著他的生命。

他不敢為他脫下那面具。

因為他不能確定，音能不能承受的住。。

他太虛弱了，虛弱到，就像一個沒有了魂魄的人……或者說，他本就是個失去了魂魄的軀殼。

其實，自若冰將他帶回狐族，就已是這副摸樣。

他受了極大的打擊，已然沒有一絲求生的意志。

便是不抽去他的魂魄，也早已是這副摸樣。

他是早已死去的人，卻被強留於世。可偏偏，如此強留死者的逆天之術，卻是風憐雪的承諾，在音還不知道一切之前的一個承諾。

風憐雪是戰龍之後，承昔日五獸所長，更勝無憂百倍。

若說當今世上誰能憑借一抹殘魂，讓一個死去百萬年的上神重生的，便是非她莫屬了。

她給音那最後的承諾，便是抽去他的魂魄之後，護他元神不滅，等那人來接他。

“我承你一個心願，你便安心的去吧……”

“可我放不下的太多……”

鬼族的幽璃……是他放心不下的擔憂。

天族的紫龍,是他致死的執著。

還有那個對自己失望透頂的師傅……

可他做夢都沒想過，最終，將他一顆心碾碎的，是他滿以為疼愛自己的師傅。

他終究還是一無所有。

沒有族人

沒有親人

沒有愛人

沒有朋友

連師父，也沒有了……

魂魄抽離前，許久不曾開口的他，用最後一口氣呼喚了紫龍的名字。

他還是在等他。

風憐雪想到昔日雪飛花曾用過的那道溯光術。

昔日涼生墮仙，幾乎成魔，硬生生的將雪飛花折磨致死，甚至食他血肉。

雪飛花魂飛魄散，卻能逼出元神藏匿於涼生神識之中。

直到涼生失去理智，屠殺三界。

那元神雖然沒有與涼生同歸於盡的實力，卻是以燃燒自己的方式，將涼生禁錮於南海下。

雖然那一道禁錮，僅僅十年就被涼生掙脫。

可那一道術，同樣可以用在現在的音身上。

可，風憐雪不是雪飛花，不是那天賦異稟的鮫人皇子。

這世間若還能有雪飛花，風憐雪又算的上什麽？

風憐雪也會有沒有把握做到的事。

她能為音爭取也不過短短一百年。

他也許根本就等不到那人的回心轉意……

這一百年，他將在那藥桶中長眠，一百年後，不管他是否醒來，是否等到了他要等的人，他終將化作灰燼，從此消散於三界。再也不會有輪回，不會有來生。

曇花一現，短暫的美好。

可不管他何時可以醒來，但是從他醒來的那一刻起，他便會如曇花一般，凝結畢生的璀璨，只為短暫的盛開。

等待他的，只有灰飛煙滅，永不超生這一條路。

沒有鮫人草，便只有這藥水能護著音的肉身。

那藥水散發著難聞的氣味。

若冰卻毫不在意，他每日都會在音身邊許久。

為他整理那一頭雪白的發，或者，只是盯著他那張銀色的面具久久的發呆。

他已許久不曾對若雪笑。

甚至幾日都不願離開那落院。

只是守著他的音兒。

回憶著他兒時的模樣。

直到有一日，風憐雪帶著雪飛花來到狐族。

那是涼生朝思暮想的愛徒。

即是重生了，就該回到師傅的身邊。

她那麽說著，若冰心中一陣刺痛。

遠遠的看著雪飛花，那漂亮的鮫人，因產殘缺不全的魂魄同樣異常虛弱，他沒有了過往的所有記憶，骨子裏的桀驁卻半分不少。

他一顰一笑，任何一個姿態都像極了他的音兒。

卻唯獨沒有他音兒的怯弱與自卑。

那身體裏的魂魄，也是屬於他音兒的。

若冰幾乎脫口而出的音兒,卻是咬破了舌頭，吞下了滿口的惺甜，都不敢發出一聲。

他沒有資格……

是他親手結束了那一切……

日覆一日，年覆一年，若冰便在這般煎熬下不住的回想著雪飛花的容貌。

一轉眼，一百年就要過去了。

他看到那肉身漸漸有了腐爛的跡象。

藥水失效了，他的音兒……

終究等不到了。

而，那個人終於還是出現了。

神尊紫龍。

他一身素衣淡衫，亦如少年時純凈的容顏。

卻已是滿眼的滄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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